2020年5月24日下午5时8分，楚风低徊，江汉含悲。一代宗师陶德麟先生驾鹤仙去。
惊闻噩耗，诚不敢信。随着同门哀悼信息连续出现，心知为真，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呆立良久，缓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相约在穗同门，前往武汉，灵前祭拜。终因庚子疫情，心愿难成，不禁涕零。
是夜无眠。受教先生门下之际恩师谆谆教诲之种种情状，拜别先生之后多年来恩师关怀爱护之桩桩件件，浮现脑海。凌晨之时，填得《诉衷情》一首以寄哀思：
宗师驾鹤骤西行，尘世著清名。
求真爱智析义，学界振金声。
殷教诲，喻精诚，亮明灯。
芬芳桃李，武汉黉宫，曾立门庭。
虽则如此，连日来依然哀思绵延。因词章句简，或可聊表哀思，不能倾诉衷肠，故撰文再表。
我对先生，由仰慕而景从而敬爱。先生于我，恩深情重。不惟授业解惑，更是指引人生。
对先生的仰慕之情，于1981年拜读先生雄文《逻辑证明与真理标准》，折服于先生说理清晰，论证严密，思想深邃而生发。景从之念，于1985年武汉大学读研聆听先生学术报告，服膺于先生学术独树一帜，哲思精深直达人心，讲授深入浅出，博引旁证而植根。1992年蒙先生收入门下，因能常常当面聆教，于先生指点迷津之余，还得以亲身体认先生高尚品德、博大胸襟，更添敬爱。
记得是1993年的一个夏夜，因我对“社会规律、进而自然规律与人的活动的关系问题”多有疑惑，先生于繁冗校务工作之余专门在家中为我解惑。在耐心解答我提出的多个问题后，先生告知：50年代中期他曾提出了社会规律与人的活动关系紧密相关的观点，囿于时代局限，当时人们难以接受。思想观点，尤其是具有突破性的思想观点，不仅要深思精研，言之有物，持之有据，而且要于学、于事、于世有益，不可为求惊世骇俗而为。一番教诲，让我对先生之治学严谨和求真务实体认深切。
当晚11时许离开时，先生送我到门口。应是兴奋之余失了分寸，我居然问先生：有人说您如今校务重于学术，您怎么看？旋即自知孟浪，心中忐忑。然先生毫无愠色言道：我既担任行政职务，自当勤勉其事。校务虽琐碎难见其功，于全校师生却不可一日忽之。学术彰才显能，疏之则只是有亏于己。轻重之分，不可不思。短短数言，先生之博大胸怀在我眼前尽显。
1994年，我在对历史进步问题进行了一定的思考和研究后，决定将进步观念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先生听完我关于选题的陈述后说：我本人对这个问题并无研究，但作为指导教师，我支持你深入研究。在经过将近一年的研究后，我曾因忧虑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进步的内涵能否被认可而想放弃，先生告诫我：进步问题研究既有理论意义，又有现实意义。如果你坚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经得起时间检验，就要坚持下去。后来论文评审得到汝信、黄枬森、夏甄陶、王锐生、何兆武等多位老师的肯定，并入选《中国社会科学博士文库》。前情后事，让我对先生之虚怀若谷感受深切。
1995年夏季，因于各种原因，我的命运小舟从长江飘到珠江，我的职业生涯也由教学科研转为行政事务。然数十年来，虽是无缘常在先生身边聆听教诲，先生对我始终是关爱有加。
中山大学报到时因不堪“你们到广州只是因为广州有钱”之语进退失据。先生闻讯，即嘱同门师弟萧诗美告我：若有烦难，回校可安。放下电话，心潮激荡，欣喜、感激、愧疚、不安交陈。确定择业去向时的一个晚上，先生曾在他陋室客厅与我对坐深谈，嘱我留校。我行差踏错后，先生谅我愚顽，更予关爱。虽然当时因举家已到岭南，且另一单位援手，我还是留在了广州。但先生的胸襟气度和爱护深情，我铭感五内。
此后，我职业生涯中稍有进益，先生闻讯欣然，每遇转折，先生给予指引，使我得以稳步前行。2014年选聘广东省政府参事之际，先生更是鼎力支持，亲笔荐举，使我能以广东省政府参事之职，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圆满句号。
光阴荏苒。入先生门下受教至今，28年有余。2019年11月4日下午楚康楼探望先生，亦已6个多月过去。28年来先生教诲关怀种种情状，或许难免有些模糊。病榻探望时先生音容言谈，却是历历在目：当时我不揣浅陋，为先生朗诵习作《凤凰台上忆吹箫》，先生微笑鼓励；遵嘱在“陶李满天下”微信群里向同门告知先生身体情况，先生认真审阅；与先生相约先生康复出院再去家中看望，先生欣然颔首。
悲哉！情何以堪。因住院而度过新冠疫情劫难的先生，竟在我们满心以为将否极泰来之际，遽尔仙逝，与我们天人永隔。
痛哉！哲人其萎。还在红尘中的我们，当此举世巨变之际，思有所惑，到哪里去聆听先生教诲？
先生啊，岁末年初以来，惊世新冠病毒肆虐，不仅涂炭生灵，更是加剧世变。短短半年时间，疫情遍于全球，染疫500多万，罹难超过35万。疫情之下，人们出行遮口，宅居为安。交往保持距离，相聚甚为凶险。更多地通过信息传递进而选择性信息传递交往互动，有成为生存常态之势。全球化逆转迅疾，价值观撕裂加剧。举世大变迹象已显，人类历史似乎又处于一个新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令人茫然。
记得当年聆教之时，您殷殷嘱告我们：哲学对全人类和各民族都是至关重要。要抓住事物的根本，站在人类智慧的窗口来正确分析和解决命运攸关的各种重大问题。循此教诲，我想，或许，更多地以选择性信息传递交往互动方式生存，渐渐成为数字化存在，乃是当今人类世界纷繁变化的根本？关于当今全球时变的哲学之思，当抓住这个根本？
先生啊，或许心香一瓣，可达您如今所在之方外仙山？倘如是，我恳请先生：许我心香一瓣，带去我对您的无限崇敬、深切感恩和绵绵思念！许我疫情之后，灵前拜祭敬致哀思，探望师母敬致慰问。
先生千古！
弟子姚军毅泣拜
2020年5月30日
（姚军毅：广东省广播电视网络股份有限公司监事会原主席、原广东省政府参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