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学学院2016级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院长 吴根友

各位新同学，各位在座的老师：上午好！

一年一度的新生开学典礼又如期开始了。作为院长，我代表全院的教职员工与学院班子给大家致欢迎辞，同时也向所有在座的新生简要地谈一谈哲学、国学学科的性质，当然主要是面对本科生。而对于硕士生、博士生，主要谈谈如何做学问，如何把做人与做学问统一起来。我简要地回顾了一下前几年的讲话，没有过多的谈论心理学，因为心理学是热门学科，选择这门学问的学生心理都非常积极、健康，而且他们学成以后，是要给有心理疾病的人去治病的，不愁去找工作。国学这些年看起来也很热，好像也没有面临就业的问题。哲学，只有哲学，年年好像有问题，年年都有人问学了哲学能干什么，将来能不能找到工作，能找什么工作。今年的新生家长见面会，因为有事，我没有参加，书记代表学院参加了。我不知道今年是否还有家长提出哲学能做什么的老问题。

因为年年都面临相同的问题，却要面对不同的新人来回答一个旧问题。好处是，我讲的不一样，在座的同学不知道。但对于我本人而言，却心有不安。今天，我想对以往的几次讲话做一个总结，故把今天的讲话起了一个题目，叫做“思想的魅力与成人的学问”。“思想的魅力”主要是回答来自外部的对于哲学价值的疑问；“成人的学问”主要是从内部来回答哲学自身的性质。因此，我今天的致辞主要分成两个部分。

在今天的世界，金钱、物质财富都被视为最实在的东西，很多人都喜欢。而思想却被视之为虚的，似乎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人才去玩玩思想。并非所有的思想都可以称之为哲学，而哲学一定是思想，而且是思想中最精致的一种。因此，哲学往往也就成为思想的代名词。我说的“魅力”二字，其实包括了两层意思，一是指力量，即英文中的Power；二是一种诱惑力，吸引力。这种力量能引起你情不自禁的向往，用中国古人比较雅致的语言来说，即是“如好好色”的那种魅惑，如美女范冰冰来我院做演讲，大家都会想去一睹风采那样情不自禁。

说哲学有“力量”，例子很多，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的故事就是一例，他预计到了雅典某个地区橄榄的丰收，提前租用了该地区橄榄油的榨机，第二年果然很多家需要这一榨机，泰勒斯因此发财了。这表明，哲学家不是只会思想，甚至由于忘情的思想而掉到坑里，他要是想去赚钱是可以赚到的，而且是大钱。只是他认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没有去赚钱。阳明后学中，泰州学派的领袖王艮也是经商赚钱后而成为思想家的，顾炎武也很会赚钱，身处明清易代之际的乱世而不受辱。当今中国社会中，股票行当里赚大钱的，大有人在，无须点明道姓。美国的索罗斯哲学学得还不是那么好，却成了股票大咖。

上面讲的是经济领域的故事，军事领域里，哲学的力量更是枚不胜举。新中国的领袖毛泽东，正是凭借着他灵活应用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带领一批共产党人建立了新中国。当时，要论实际的军事力量，蒋介石比毛泽东不知强了多少倍。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战胜了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其中的胜缘很多，但毛泽东与共产党选择的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走工人阶级领导，团结广大农民，建立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的政治路线，正是建国的思路是正确的，故才有了出路。思路就是思想。而在历史上，心学大家王阳明，基本上是一个文人，但他带兵打仗基本上没有败战。这也与他的剿抚并重，破心中贼的哲学思想有关。所以，《孙子兵法》讲，“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伐谋”即是对敌我双方政治、经济、军事综合力量，再加上对双方思想策略的精心考量。尤其重要的是思考对方的思考，思考对方的思路。甚至是个人武术层面，把中国“功夫”带进英语世界的李小龙，也是学哲学的。项羽个人力量可谓大矣：力拔山兮气盖世。但他还是最终败于富于兵谋的韩信之手。

至于一种新思想观念所带来的巨大社会变革力量，其影响范围之广，时间之长，对人的心灵影响之深，都非言语所能道尽。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所开创的现代中国的新面貌，欧洲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对于欧洲，乃至对于世界的影响，直到今天也难以穷尽。我们今天男女同校非常平常，若把中国历史往前推一百年，那是不可能想象的。

思想的力量不仅能改变人，还能改变畜牲。还是那个泰勒斯，他在运盐的时候，一头驴子在水沟里打个滚，盐溶到水里去了，身上轻了一点。后来这头驴每逢水沟就打个滚，这下可让泰勒斯的盐损失了不少。后来泰勒斯在这头驴身上绑上海绵，驴在水沟里打一次滚就会重一些，后来这头驴再不敢见水沟就打滚了。可见，哲学连驴都能让它向好的方面转化，还有什么不可以教化呢？

至于思想的魅力，可以用当今的流行一句话来概括：思路决定出路。当今社会一切有作为的公司，一切有作为的个人，无一不是通过正确的思路找到了自己成长与发展的出路，而成就一番事业的。

当然，思想的魅力还不只是停留在成事与成物层面，还表现在通过成事、成物而成人的方面。前面提到的那些历史伟人、巨人、事业与企业中的领袖，都可以视之为英雄人物，而在英雄人物之外，还有圣贤一类的人物。在这些圣贤人物当中，也有在英雄之上的，如中国历史上的文王、武王、周公；但也有按世俗的标准来看是不成功的，甚至是失败的人物，如中国的孔子，西方的苏格拉底。就个人生活的富裕与舒适的角度来说，革命导师马克思也不能算是成功人物，他被赶出德国，在英国生活期间，特别是在创作《资本论》期间，生活极为艰苦，基本上靠家人与朋友帮助，爱妻燕妮也因为生活贫困而生病，过早地去世。但他创立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不仅影响了全世界的现代化格局，而且也正因为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理论，使得20世纪以后的资本主义社会不断地修正自身，促进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改良。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就是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下出现的新型社会形态。在宗教领域，失败的耶稣改变了旧式基督教，影响了欧洲一千多年的文明走向，现在还在影响着全世界。放弃王子生活的释迦牟尼创立佛教，两千年来，在东南亚地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并且也在继续地影响着全世界。而中国化的佛教在发展的过程，改变了印度佛教的某些教规，由游方僧变成住寺僧。目前最为流行的金融模式——众筹，在中国化的佛教寺院建造过程中，其实就已经使用过N多年了。我们看到的所有寺庙都是通过化缘的方式筹集到款项的，绝对不是用国家拔款的方式建立的。而“化缘”就是古典的“众筹”方式。它正好符合了中国民间谚语——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智慧。

成己成物，是中国儒家哲学的智慧。“成物”，即能够做成很大的事情，建立功业，体现了哲学的力量，“成己”则更多体现的是哲学的魅力，让人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成己”是有层次的，有“成器”的层次，即让自己成为某一方面的专家或特殊技能的人，然后在这个经验的世界里获得基本的立身资本，获得人身的独立与自由的基本条件。这是必要条件。这也是不容易的，故有玉不琢不成器的说法。所以，大家到学校里来学习，不要偷懒，不要自我放纵。但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追求更高的境界，像孔子所说：“君子不器。”这便是第二层次，即成为君子。“君子不器”这句话有字面义，亦可以有深层意思。字面义即是说君子不应该成为某个方面之才，专业技术者，而应该成为社会管理的方面的人才。这当然有孔子时代的君子、小人之别的印痕。但就其深层的可引申的意思来说，君子不器，即是不要成为分工的奴隶，被专业分工塑造成一个片面、残缺的人，而应该成为一个具有全面发展素质的人。

在君子之上，还有圣贤。儒家的君子类似于佛教的阿罗汉，而儒家的圣贤则类似于佛教的菩萨、诸佛。成器、成为君子，还只是自了汉。成为圣贤，成佛，则是大乘佛教的自救救他了。马克思、恩格斯是圣贤，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一个很好的专家教授，个人家庭生活也会很美满。但他们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放弃了这些常人所羡慕与追求的东西。成器不容易、成君子更难，成圣贤尤其困难。这种困难，不是你做不到，而是你不想去做，所以，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中，佛向五百阿罗汉说法，要他们重新回到轮回的世界，慈航倒驾。这些阿罗汉们说，我们不愿意，因为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的修炼，好不容易超脱了轮回，现在还要我们回到轮回之中，以前的修行不是全都白废了吗？佛说：不入生死中，如何度生死？佛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一切修行，不只是为了个人的解脱，而是在红尘中为了更好地帮助他人脱离苦海。地藏菩萨为什么是菩萨而不成佛呢？他有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因此，思想的魅力，不只是成己，还要成就他人，成就众生。这也就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讲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

因此，我希望哲学学院的所有同学，无论是学哲学，还是学国学、心理学，都应当在成器、成君子的基础，保持一种成为圣贤的情怀。这样，我们体现的不只是思想的力量，而更要体现思想的魅力。而哲学的魅力也就永远通过你们这些具有高远理想和高尚灵魂的身躯向世人们展示她永恒的魅力。（2016年9月12日）